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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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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冒還是找上門來,苗羽佳下午去了一趟店裏,實在扛不住,又回到逸翠園,倒在床上沈沈睡去。

窗簾是兩層遮光型的,拉上後屋裏暗得不見五指。苗羽佳醒來看了手機,才知道已經淩晨。

苗羽佳感覺舒服了一些,她走到窗邊,習慣性地拉開窗戶。

路邊柔黃的路燈光傾灑進來,好像誰隨手揚起一抓細膩的金粉。城市的夜空似乎一直都是灰橙色,偶爾飄來的一片雲,像被撕裂的素錦。

下過雨,葉子和路面在燈光下呈現出比往常鮮艷的色澤。

窗外風景一成不變,能看的也只是天氣,苗羽佳又拉上窗簾。簾子快合上時,頂部卡了一下,苗羽佳仰頭扯了扯,低頭整理窗簾的時候,不經意間往縫隙裏多看了一眼。

也許正巧縫隙成了相框,把那一小片風景框住,苗羽佳註意到一些不同。

呲嘩——

刺耳一聲,窗簾洞開。

樹底下,一條人影,一點火光,被窗棱框著,像一副素描裏面容易讓人忽視的小細節。

有個人坐在那裏抽煙。

苗羽佳想再靠近一些,想再看清一些,發現腳尖已經抵到墻角。

不知是有所感,還是無心為之,那個人似乎擡起頭,往她這邊看。苗羽佳馬上縮進簾子後,可轉念又想到,或許他根本看不見她的。

拳頭攥緊,也無法聚集力量,好像剛提過重物,手關節有片刻酸軟。

重物在手,放下便是。精神力量的重壓是無形的,你看不見,便無法直接卸下,只能生生扛著,比體力消耗更叫人難受。

苗羽佳沒有回到窗邊,她甚至臥室門口走了幾步,心想:再等等吧。

許多人習慣用時間丈量感情的深淺,等待的時候,似乎等得久了,感情也跟著煉獄,變得深厚。

苗羽佳將頭發捋至耳後——

她應該先去洗個澡,如果洗完出來他還在的話……

苗羽佳不覺回頭看一眼,可窗戶離她已有一段距離,她已經不可能看見了。

暖黃的光勾勒出筆直的窗棱和流暢的簾子邊緣,好像一團混沌裂開一道縫,裏面的光芒擠了出來。

苗羽佳在這一刻清楚地知道,王京昀的等待,沒有如果。

即使天亮,他也一定還在。

就像初見的第二天他等在宣寧高中的後門,那個秋天的夜晚在醫院門外,還有她一直沒有出現的夏夜……

今晚,跟以前那麽的類似,但有些心情,或許不一樣了。

苗羽佳控制不住往門口走,才發現還穿著睡衣,她匆匆換上一條墨綠連衣長裙,披上披肩。換涼鞋的時候,扣子搭了幾次,才扣上。她抓過鑰匙,幾乎是沖著出門。電梯停在十幾層,苗羽佳沒有等,直接走向樓梯間。

想來幾乎是第一次走樓梯,廊燈隨著她的腳步聲每亮起一盞,感覺心臟的扣子又撕開一寸,有什麽東西急急湧進來。

沈寂的夜,門禁的嘀嘀聲格外清脆。

那個人擡起頭,也站了起來。

他們之間隔著一叢修剪整齊的茉莉花,很矮,擋不住什麽。王京昀沒有在動,靜靜立在樹影之下,門口的燈光照不到。

那麽直直跑下來,心跳得厲害,如果跟隨節奏,苗羽佳應該直接奔過去,以一種他的懷抱才能緩沖住的速度。

但她停了一會,如夢初醒的片刻迷茫,也只那麽一會,她又走過去。

苗羽佳還微微喘著氣,看起來像是被氣著了一樣。

王京昀垂眼看著她,沒有說話,燈弱影濃,他的表情不太真切。剛才他坐過的地方,放著一只啤酒罐,瓶頂幾處零散的黑點,大概是煙灰,鼻端香煙的味道比以往更濃烈,她不知道罐子裏面塞了多少煙頭。

酒味和煙味,他看上去很糟糕。

苗羽佳想起上一個夜晚,也是在這裏,他說看不懂她在說什麽。

既然看不懂,那麽,她就用最直接的方式。

她忽然推了他一把,兩只手掌,往他結實的胸膛,使出全力。

王京昀大概沒料到,往後踉蹌一小步,又穩住了。

她還想再推時,王京昀張開雙臂,抱住了她。

男人給了她一個正面的、紮實的、不容掙紮的擁抱。

想來這還是他們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個擁抱,不像之前的猶猶豫豫,點到即止。

王京昀像要把她糅進身體裏,胳膊牢牢圈住她的腰。後腰傷口隱隱的疼痛讓她清醒,清楚地曉得她並不討厭他的懷抱。

她伸出手,緊緊回抱他。

苗羽佳鼻端蹭在他的鎖骨邊,他身上的味道、熱力和呼吸時胸膛的起伏,讓她有些迷醉了。

也許她會更喜歡他以前清淡的肥皂香,但現在的,她一點兒也不排斥。

因為,清淡或是濃烈,脆弱或是堅韌,迷茫或是篤定,都屬於他。

苗羽佳以為他會說些什麽,但他沒有,沈默久了,苗羽佳倒覺得這樣才更像他。

王京昀輕輕松開她,苗羽佳在他的註視裏,眨了眨眼。

苗羽佳眼前陰影更重,男人粗糲的指腹捏起她的下巴,低頭吻下來。

男人並沒有因為她的僵硬而退縮,依然那麽的輕柔,仿佛蘸了墨汁的毛筆,落在畫紙上,一點一線,細細勾勒,不知疲倦。

看似溫柔的筆觸,卻潛藏著力量,想中途打斷,抽走畫紙,也是斷然不可。

這股暖和而濕潤的力量,悄然間劃開那道緊抿的唇線,擠進那個殘破而荒蕪的世界。

當他觸及那截短短的殘舌,當她隱隱約約嘗到酒的甜味、煙的苦澀,苗羽佳終於禁不住脊背戰栗起來。

王京昀沒有片刻停頓,仿佛那個世界,他已經來過許多遍。他熟悉那片土地上的每一道溝壑、每一片斷崖和每一寸坎坷。他沒有放肆狂奔,也沒有駐足不前,他像一個自我流放的信徒,虔誠的一步一步,丈量和守衛著這片天賜予他的疆域。

這裏,是他的救贖。

夜更沈,更靜。

那個從未被踏足的世界,靜候多年,終於來了住客。

那片土地不會言語,卻以顫動告訴他她的情意。

靈魂深處的戰栗,也許就像一個赤條條的嬰兒,忽然裸。露在寒冷的冬夜,凍到牙齒打架、停也停不住的顫抖。

苗羽佳感受到了。

王京昀也感受到了。

苗羽佳哭了出來,他嘗到鹹澀的味道。

他們緊緊擁抱,卻無法平息彼此的戰栗。

王京昀深深看著她,潮濕幽黑的眼睛讓苗羽佳有片刻懷疑,懷疑是她的淚水將他的眼打濕了。

“苗羽佳,我唱歌給你聽吧。”

聲音很低,也許只能他們兩人聽見,苗羽佳還是聽出了顫音。

“你聲音太好聽,以前我一直不好意思說我唱歌還行。”

王京昀真的就在她耳邊唱起來——

星辰鬧成一串/月色笑成一彎/傻傻望了你一晚/怎麽看都不覺得煩愛自己不到一半/心都在你身上/只要能讓你快樂/我可以拿一切來換這世上你最好看/眼神最讓我心安/只有你跟我有關/其他的我都不管全世界你最溫暖/肩膀最讓我心安/沒有你我怎麽辦/答應我別再分散這樣戀著多喜歡/沒有你我不太習慣

這樣戀著多喜歡/沒有你我多麽孤單

……

因為顫音,聲音更輕,調子柔柔繞繞,如春天的垂柳,撩動心尖。

他說得沒錯,他唱歌真的好聽。

上學時候,也曾有男孩拿著吉他給她彈唱情歌,那時的心境,更多是一種被追求時的小虛榮。

現在,苗羽佳覺得很不一樣。

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情意,這份情意,她想深藏,不想讓別人觸碰。

她哭得更兇了,無聲地說:“不夠。”

王京昀說:“我再給你唱。”

情歌如織,他真的就唱了一晚,從昏暗的小樹底下,到她那鋪從來只是一個人睡的雙人床。

唱到最後,王京昀嗓子更啞了,她抱著他,像被哄得心滿意足的小孩,沈沈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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